一站地

　　今年陰歷『二月二』一大早，我在興城火車站坐上從齊齊哈爾始發開往杭州的綠皮火車，想去綏中看九門口水長城。

　　火車是早晨五點多鍾的，天剛蒙蒙亮，有點冷。考慮到比坐公共汽車到綏中早一些，有更充裕時間在長城景區多轉轉。

　　近些年每次出行，大多坐動車或高鐵，又快又舒適。我以為，如今早已告別了綠皮火車。沒想到，綠皮火車依然存在，火車上擁擠程度，不亞於當年『文革』大串聯。

　　我晃著膀子擠上火車，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。燈光昏暗的車箱裡，幾乎是民工和大行李袋的天下。有座的旅客昏昏欲睡，在過道站著的，胳膊拄著椅靠背，瞇著眼睛打磕睡。

　　我背著雙肩包盲目往前擠，眼睛四下撒眸，想僥幸找個空座。有時身子擠過去，背包卻被挾住，於是像頭拉犁的老牛，抻長脖子使勁掙。別人被擠煩了，筋著鼻子喊，瞎擠啥呀，哪兒都這樣！

　　我一使勁，把雙肩包掙脫出來，然後咧嘴笑笑，算是倒歉了。

　　擠到車箱連接處，稍微松快些，放下雙肩包，想在此立足。突然感覺有人拽腿角，低頭一看，一位坐在行李上的農民工善意提醒道，小心點，別讓火車挾了腳。我心頭一熱，回報他個笑臉。

　　末了，我被擠在洗臉室，只好手扶車箱門框，面朝車箱裡站著。反正到綏中只有一站地，站一會吧！

　　火車開動了，車箱裡纔安靜一些。我注意到，第二排的座位上，一老一少兩個婦女正在嘮嗑。老的六十多歲了，少的四十出頭。

　　就你一個人外出打工啊，你老公呢?老的問。

　　他也在杭州打工呢，春節沒回家，想多掙點加班費！少的答。

　　倆口子都出去打工，家裡不種地啦?

　　那幾畝薄地包出去了。種地根本不掙錢，還不如打工呢！這些年，俺屯子的好勞力都外出打工去了，村裡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啦！

　　農民要都不種地，老百姓吃啥呀?

　　這不用愁，只要有錢，市場上啥糧食都能買到！

　　這麼說，你們農民都樂意出去打工啊?

　　俗話說，故土難離！也是沒辦法呀！外出打工，就是為了多掙點錢，將來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。你可能不知道，現在農村娶媳婦連蓋房帶彩禮錢，沒有三、四十萬下不來！我從三十歲起，就把剛斷奶的孩子扔給老人，出外去打工。

　　那你不想孩子嗎?

　　能不想嗎?但是沒法子呀！由於長年不見面，兒子小時候對我一點也不親，總管我叫嬸。現在他七歲懂事了，一打電話就問，媽媽，你啥時候回來呀，我可想你啦！我就哄他，我得給你掙夠娶媳婦錢呀！兒子便哭著說，我不娶媳婦，我只要媽媽……

　　這次回家過年，兒子怕我再走，一步也不肯離開我。正月十六那天，趁兒子出外玩時，我偷著上火車站要走。兒子回來見我走了，哭喊著跑到火車站，抱住我說啥不讓走。沒辦法，我只好退了車票。

　　這次我又趁兒子不備，偷著上了火車。可火車沒開多久，就聽到列車廣播裡喊我的名字，說餐車上有人找我。到餐車一看，原來是我兒子！他一下撲到我懷裡，哭叫著：媽媽，你咋又扔下我不管啦……

　　孩子跟你去，多不方便啊?

　　沒辦法啊，走一步算一步吧！我到杭州先問問學校，收不收農民工的孩子。如果不收，再想想別的辦法。反正，我不想把孩子再扔老家了！

　　火車減速了。胖男列車員不知從哪冒了出來，手掐一串鑰匙，邊擁擠著旅客邊大聲吆喝：綏中車站到了，下車的旅客抓緊時間下車！

　　我正要轉身下車，突然聽到一個稚氣的童音，帶著哭腔喊：媽媽，媽媽呀?

　　循聲望去，從座椅下探出一個小腦瓜，一邊揉著睡眼喊叫，一邊毛毛愣愣地四下張望……

　　末了，孩子的目光鎖定在媽媽臉上。之後，緊緊拉住媽媽的手，笑著說，媽媽，我剛纔做了個夢，夢見你又沒影了……